《孝经》传下训则,说孝子在居丧期间说话才不加文饰,因此知道君于平时说话不曾质朴无文。老子痛恨虚 伪,所以他说“漂亮话不真实”,但他的《老子》一书却词句精妙,这就表明他并不是一概厌弃华美的文采。庄周说“巧妙的言辞能雕饰万物”,指的是用辞藻来修 饰;韩非子说“以华丽漂亮的言辞为美”,说的是有文采。用艳丽的言辞使文章达到绮丽,用巧言的雕饰使文章达到藻饰,文学语言的变化,至此已达到极端了。研 究体味《孝经》和《老子》的意思,便可知文章华美或质朴都应依附于人的思想感情。细看庄周和韩非的话,就知道华丽和朴质的关系处理不当,错在追求过分的艳 丽。如果能在清浊之流上选择清流,能在邪正之路上选取正道,就可以在写文章时驾驭文采了。那铅粉和青黛是用来修饰容貌的,但女子的美目巧笑却来启天生的美 丽姿质;文采是用来修饰语言的,但文章的美妙动人却本于思想感情的自然。所以思想感情是文采的经线,言辞是思想内容的纬线。只有经线正了,用纬线才能织成 布帛;只有思想内容确立了,语言才能通达流畅。这是作文章的根本法则。
从前《诗经》的作者写的诗歌,是为了抒发感情而创作作品;后来的辞赋家写作辞赋,是为了创作而故意造作 感情。凭什么知道他们是这样的呢?因为《诗经》的产生,是由于诗人心中蓄积了愤懑不平之气,因而吟唱出来,用以讽劝那些在上位的人,这就是为了抒发感情才 创作文艺作品。后代辞赋家之流,胸中本来就没有感情郁结,却随意施展夸张文饰的手法,借此沽名钓誉,这就是为了创作才造作感情。所以为了抒发感情而写的作 品,语言简练而真实;为作文而造作感情的作品,文辞繁杂且空泛失真。可是后来的作者却采用浮泛的语言,忽视真情实感,抛弃了古代《诗经》的传统,效法近世 辞赋的弊病,因此表现真实感情的作品日渐稀少,片面追求词藻华丽的篇章却越来越多。所以有人热中于高官厚禄,却空泛地吟咏田园的隐居生活;心里老是牵挂着 繁忙庸俗的政务,却空洞地描述尘吐之外的情趣。真情实感没有一点,写的跟想的恰好相反。桃李从不自夸,人们自然会在树下踩出一条条小路,那是由于枝头有果 实存在。相传男子种出的兰花不能发出幽香,那是由于他们没有细腻的感情。象草木那样微小的事物,尚且要依赖感情依靠果实,何况文章,以抒情述志为本。写的 作品与自己的心志完全相反,这样的作品难道值得效法!
因此连缀文辞运用文采,为的是要表达思想;要是文彩浮滥、言辞虚伪,那么思想内容会被遮蔽得愈加模糊。 要知道用翡翠羽毛来做钓丝,用肉桂来作钓饵,反而是的不到鱼的原因。(庄子所说的)“言语的真义被文采所掩盖”,大概指的就是这种现象吧。所以有人穿着锦 衣,外面还要再罩上一件单衣,是因为讨厌文彩过于显露;贲卦的最后一爻是白,这就说明事物贵在回复到朴质的本性。如果能够根据创作的规范把要表达的思想内 容安排妥善,在拟定文章的要求时把要抒发的感情处理妥当,感情明确了然后遣词造句,思想确定了然后铺陈词藻,使华美的文采不致遮盖文章的内容,渊博的征引 不致淹没真情,使蓝和朱红等正色鲜明夺目,紫和粉红等间色排除不要,这才可以称得上是既有文采又有美质的好文章。
赞曰:言辞凭借文采才能传播久远,确实呀,这是一个经得起验证的真理。内心活动真实地表现出来了,文采才能丰富多彩。过于华丽的吴锦容易变色,朝开暮落的木槿花徒然娇艳,只有繁丽文采却缺乏真情实感的作品,品味起来,一定令人生厌。